勞模老莫
葉大春
老莫從當(dāng)學(xué)徒起到臨近退休,整整燒了四十年鍋爐,他沒日沒夜地廝守鍋爐,老婆跟人跑了,一個女兒不好好念書干脆停學(xué)了,一個兒子沒人管教誤入邪門歪道坐了牢,但老莫因燒鍋爐有功當(dāng)上了省勞模,家里的獎狀獎匾滿壁都是,獎?wù)陋劚瓟[了一櫥柜。有人統(tǒng)計過,老莫四十年來很少休假,把節(jié)假日、加班加點累計起來按八小時工作制計算,他已干到了2020年。
這幾日,風(fēng)傳工廠要破產(chǎn),將被私人老板收購。老莫心煩意亂憂心忡忡,要不是鍋爐纏身,他早就扎進工友堆里去問個子丑寅卯。老莫心有主見,頭腦冷靜,一來鍋爐實在離不開他,鍋爐一停全廠就要癱瘓,萬一鍋爐爆炸就會出人命;二來自己是省勞模,不能不顧身份不講覺悟,把自己等同于一般老百姓。凡事要相信政府依靠組織,只能幫忙不能添亂。
那天,多日不露面的廠長神情憔悴地路過鍋爐房,遞給老莫一根煙,望著老莫黑汗流水的疲憊樣子,一陣酸楚歉疚,沉緩地說:“老莫,從今天起,你把鍋爐停燒吧,好好休息一下……”廠長在香煙盒上寫了幾行字,遞給老莫。說:“從明天起,工廠就由公改私了,我這廠長也當(dāng)?shù)筋^了;這些年來我對你關(guān)心不夠,欠你的人情債太多,這是我最后一次行使廠長權(quán)力,給你批一筆勞模補助費,你快去領(lǐng)吧!”老莫顫抖地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片,那上面批的數(shù)額不大,卻也不小,足夠給他刑滿釋放的兒子當(dāng)本錢做點小買賣的。但老莫在廠長轉(zhuǎn)身而去時,就毅然將紙條扔進了爐火中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(dāng),廠子都要垮了,哪還有臉去領(lǐng)勞模補助費?
老莫將鍋爐熄了火,但日夜廝守著鍋爐,怕激怒的工友干糊涂事,將鍋爐撬去換錢或砸了賣鐵。大難臨頭人心叵測,林子大了,什么鳥兒都有。果然,一天深夜,幾條黑影竄到鍋爐房,驚醒了老莫。老莫聲色俱厲:“你們要干什么?”黑影說:“沒你的事,放聰明點只管蒙頭睡覺!要不把你假裝綁上也行!”老莫怒吼:“你們休想打鍋爐的鬼主意!我與鍋爐廝守這么多年,看得比我的老伴還要親,你們要砸它,我就砸你們,別怪我不客氣!”老莫怒擎一只大錘,硬是嚇跑了那幾條黑影。
新廠長上任后,不知怎的知道了老莫保護鍋爐的事跡,重金獎勵了老莫。老莫拿那筆錢,救濟了那些被除名或下崗或生病的工友,其中就有要砸鍋爐的人。老莫還是像過去那樣燒鍋爐,還是那樣勤勤懇懇任勞任怨,只是想到過去是為國家做貢獻,現(xiàn)在卻是在給私人老板賣命,心里酸溜溜的,說不出是什么滋味。盡管工資獎金比過去吃大鍋飯時還拿得多,福利待遇也有了明顯的改善,但老莫心頭上仍籠罩著一層說不清道不白的陰影。老莫心事重重時,就獨自嗟嘆,對著老伙計鍋爐嘀咕,有時還啜泣著,流出老淚。
一天傍晚,新廠長躊躇滿志地踱步經(jīng)過鍋爐房時,看到老莫一身煤灰、滿頭大汗的樣子,驚訝地問:“你為什么不穿工裝不戴口罩手套?怎么不領(lǐng)臺電風(fēng)扇?”老莫嘿嘿笑了:“大老粗哪那么嬌貴?燒鍋爐的還窮講究什么?幾十年就這么過來的,習(xí)慣了!”新廠長說:“不行!新廠新規(guī)矩,勞保得達標(biāo),鍋爐房不能拖后腿,明天我再看見你赤膊露臉地干活,就停你的工資扣你的獎金!”老莫瞠目結(jié)舌。新廠長又問:“幾個人燒鍋爐?”老莫答:“就我一人。”新廠長一愣:“明天我派兩人來。”老莫直晃手:“別派人來,我一人侍候鍋爐就行了,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燒鍋爐……”新廠長憤怒地說:“亂彈琴!長年累月加班加點,沒有假日,這是嚴(yán)重違反《勞動法》的,你想讓我吃官司栽大跟頭呀?”老莫心頭一震,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來……
(選自《1999中國年度最佳小說》)
(1)下列對小說有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分析和概括,最恰當(dāng)?shù)膬身検?5分)
A.小說通過勞模老莫的故事,反映了國企職工在企業(yè)轉(zhuǎn)制過程中復(fù)雜的心理變化過程。像老莫這樣的國企老職工對工廠有著深厚的情感,企業(yè)轉(zhuǎn)制讓他們感到失落。
B.老莫老婆跑了,女兒輟學(xué),兒子坐牢,可他卻因燒鍋爐有功當(dāng)上省勞模,小說這樣安排意在表明老莫只注重自己的名譽而忽視了對家庭的經(jīng)營。
C.老廠長在離職后給老莫批了一筆勞模補助費,老莫卻毅然將“紙條”扔進爐火,說明老莫認(rèn)為工廠垮了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(zé)任。
D.新廠長因老莫保護鍋爐而重金獎勵老莫,而老莫卻拿來救濟要砸鍋爐的人,這說明老莫原則性不強,是非不分。
E.新廠長要求老莫工作時穿工裝、領(lǐng)勞保用品,要給鍋爐房增加新的員工,與老廠長相比,新廠長是一位以人為本,注重以法治廠的企業(yè)管理者形象。
(2)請分析小說第一段在全篇中的作用。(6分)
[答案與提示]
(3)小說中的“老莫”有哪些性格特點?請簡要分析。(6分)
[答案與提示]
(4)小說結(jié)尾處,老莫流下了眼淚。有人認(rèn)為老莫是因感動而流淚,也有人認(rèn)為他是因委屈而流淚,或許還有別的原因。老莫為什么流下眼淚呢?請說明你的觀點并作分析。(8分)
[答案與提示]
(2)(3)(4)題的分析,言之成理即可,不必拘泥于參考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