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大詩書女絲麻,公但讀書煮春茶。
出自宋代黃庭堅的《送王郎》
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,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。
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,送君以陽關(guān)墮淚之聲。
酒澆胸次之磊塊,菊制短世之頹齡。
墨以傳萬古文章之印,歌以寫一家兄弟之情。
江山千里俱頭白,骨肉十年終眼青。
連床夜語雞戒曉,書囊無底談未了。
有功翰墨乃如此,何恨遠別音書少。
炒沙作縻終不飽,縷冰文章費工巧。
要須心地收汗馬,孔孟行世目杲杲。
有弟有弟力持家,婦能養(yǎng)姑供珍鮭。
兒大詩書女絲麻,公但讀書煮春茶。
賞析
作者:佚名
這首詩作于1084年(元豐七年),當時黃庭堅四十歲,從知太和縣〈今屬江西)調(diào)監(jiān)德州德平鎮(zhèn)(今山東德平)。王郎,即王純亮,字世粥,是作者的妹夫,亦能詩,作者集中和他唱和的詩頗多。這時黃庭堅初到德州,王純亮去看他,臨別之前,作此送王純亮。
這首詩自起句至“骨肉十年終眼青”為第一段,寫送別。它不轉(zhuǎn)韻,穿插四句七言之外,連用六句九言長句,用排比法一口氣傾瀉而出;九言長句,音調(diào)鏗鏘,詞藻富麗:這在黃庭堅詩中是很少見的“別調(diào)”。這種機調(diào)和詞藻,頗為讀者所喜愛,所以此詩傳誦較廣,用陳衍評黃庭堅《寄黃幾復》詩的話來說,是“此老最合時宜語”。但此段前面八句,內(nèi)容比較一般:說要用蒲城的美酒請王純亮喝,在酒中浮上幾片屈原喜歡吞嚼的“秋菊之落英”,酒可用來澆消王郎胸中的不平“磊塊”,菊可以像陶淵明所說的,用來控制人世因年齡增而早衰;要用歙州黟縣所產(chǎn)的好墨送王,用王維《渭城曲》那樣“陽關(guān)墮淚”的歌聲來餞別,墨好才能讓王郎傳寫“萬古文章”的“心印”(古今作家心心相印的妙諦),歌聲以表“兄弟”般的“一家”親戚之情。此外,這個調(diào)子,也非作者首創(chuàng),從遠處說來自鮑照《擬行路難》第一首“奉君金卮之美酒,玳瑁玉匣之雕琴,七彩芙蓉之羽帳,九華蒲萄之錦衾”等句;從近處說,來自歐陽修的《奉送原甫侍讀出守永嘉》起四句:“酌君以荊州魚枕之蕉,贈君以宣城鼠鬂之管。酒如長虹飲滄海,筆若駿馬馳平。”雖有發(fā)展,仍屬鋪張,不能代表黃庭堅寫詩的功力。到了這一段最后兩句“江山千里俱頭白,骨肉十年終眼青”才見黃詩功力,用陳衍評《寄黃幾復》詩的話來說,就是露出“狂奴故態(tài)”。這兩句詩,從杜甫詩“別來頭并白,相對眼終青”化出,作者還有類似句子,但以用在這里的兩句為最好。它突以峭硬矗立之筆,煞住前面詩句的傾瀉之勢、和諧之調(diào),有如黃河中流的“砥柱”一樣有力。從前面寫一時的送別,忽轉(zhuǎn)入寫彼此長期的關(guān)系,急轉(zhuǎn)硬煞,此其一;兩句中寫了十年之間,彼此奔波千里,到了頭發(fā)發(fā)白,逼近衰老,變化很大,不變的只是親如“骨肉”和“青眼”相看的感情,內(nèi)容很廣,高度壓縮于句內(nèi),此其二;詞藻仍然俏麗,筆力變?yōu)殄賱徘陀?,此其三。這種地方,最見黃詩本領(lǐng)。
第二段八句,轉(zhuǎn)押仄韻,承上段結(jié)聯(lián),贊美王郎,并作臨別贈言。“連床夜語”四句,說王郎來探,彼此連床夜話,常談到雞聲報曉的時候,王郎學問淵博,像“無底”的“書囊”,談話的資料沒完沒了;欣喜王郎讀書有得,功深如此,別后必然繼續(xù)猛進,就不用怨恨書信不能常通了。由來會寫到深談,由深談寫到欽佩王郎的學問和對別后的設(shè)想,筆調(diào)轉(zhuǎn)為順遂暢適,又一變。“炒沙作縻”四句,承上讀書、治學而來,發(fā)為議論,以作贈言,突兀遒勁,筆調(diào)又再變而與“江山”兩句相接應(yīng)。炒沙,出于《楞嚴經(jīng)》:“若不斷淫,修禪定者,如蒸沙石欲成其飯,經(jīng)百千劫,只名熱沙。何以故?此非飯,本沙石故。”縷冰,出自《鹽鐵論》:“內(nèi)無其質(zhì)而學其文,若畫脂鏤冰,費日損力。”汗馬,比喻戰(zhàn)勝,作者《答王雩書》:“想以道義敵紛華之兵,……要須心地收汗馬之功,讀書乃有味。”果果,明亮貌。這四句的意思是:追求寫“工巧”的文章,像“炒沙作縻”,無法填飽肚子,像鏤刻冰塊,不能持久;應(yīng)該收斂心神,潛心道義,戰(zhàn)勝虛華,才能體會出孔子、孟子之道如日月經(jīng)天。黃庭堅致力于詞章,力求“工巧”,但又有文章要為“道”服務(wù)的觀念,所以認為讀書治學,要以身體力行孔、孟之道為主。實際上黃庭堅本身是詩人,不可能真正輕棄詞章,這里只是表現(xiàn)他把儒家的修身、濟世之道放在第一位而已。
最后四句為第三段。說王郎的弟弟能替他管理家事,妻子能烹制美餐孝敬婆婆,兒子能讀詩書,女兒能織絲麻,家中無內(nèi)顧之憂,可以好好烹茶讀書,安居自適。王郎曾經(jīng)考進士不第,這時又沒有做官,閑居家中,所以結(jié)尾用這四句話勸慰他。情調(diào)趨于閑適,組句仍求精煉,表現(xiàn)了黃詩所追求的“理趣”。
這首詩多數(shù)人喜歡它的前半,其實功力見于“江山千里”以下的后半。方東樹《昭昧詹言》說:“入思深,造句奇崛,筆勢健,足以藥熟滑,山谷之長也。”要體會這種長處,主要在后半。